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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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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

因為是在山腳下,沒有那麽大的空地,蕭箜儀的帳子跟梅貴妃的挨在一起,中間只隔了幾步的距離。

有外人在場,蕭箜儀也不好表現得太冷漠,裝作跟梅貴妃關系密切的模樣,忍著不耐煩與她一同用膳。

晚膳剛擺上桌,宮人來報說,聖上過來了。

大帳厚厚的簾門被掀起,正值壯年的明黃色身影走了進來。

梅貴妃母子和蕭箜儀起身行禮,“見過皇上。”

“不必多禮,先入座吧。”皇帝坐在了梅貴妃身邊。

不巧,他另一邊便是蕭箜儀。

蕭箜儀跟梅貴妃母子一同用膳,本就沒什麽胃口,此刻更是如坐針氈,一口也難以下咽。

她假裝低頭用膳,靜靜聽著聖上跟貴妃皇子閑敘家常,完全不打算參與,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
可後來,話題忽然轉到了她身上。

“若是朕記得沒錯,待過了這個年,明嘉就及笄了吧。”

蕭箜儀手中的玉箸啪嗒落到了碗中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
她擺正筷子,細白的頸項微垂,藏在桌下的手指絞在了一起。

帳中安靜了片刻,傳來梅貴妃語氣輕松的話語:“是啊,日子過得可真快,箜兒眨眼間便長成大姑娘了。等過了年,臣妾可得給她挑個好人家,或許還要勞煩皇上多費心呢。”

“是過得快。”聖上晃了晃手中的酒盞,忽而擡手,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。

他只應了梅貴妃前半句話,卻並未接後半句。

蕭箜儀臉色微微發白,強撐著用完了這頓飯。

後來她借口出去透透氣,離開了帳中。

外面寒風凜冽,蕭箜儀走得飛快,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附近。

晴溪拿著披風追上來,幫她穿上,裹住了她冰涼的身子。

所有帳子都亮起了暈黃的燭光,這個時辰,眾人都在用膳,除了巡邏的侍衛以外,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在外面走動。

蕭箜儀繞著營地走了小半圈,湊巧遇見了五公主蕭雲嫣。

一見到她,蕭雲嫣立馬興奮地跑了過來,“明嘉妹妹,我可算找到你了。”

在外面走了不短的時間,蕭箜儀烏睫都是冰涼的,輕眨了下,反應慢半拍地問道:“找我?”

五公主找她做什麽?

“是啊,”蕭雲嫣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,走近她身邊,壓低聲音說道:“我哥哥托我過來問你,可有什麽想要的皮毛,明日他去獵場給你獵一只回來。”

說起來,蕭箜儀這段時日都很少跟蕭明朗接觸了。

主要緣由還是在於皇後的幹擾和阻攔,再加上上次禦花園那件事,蕭箜儀心有惴惴,也提不起興致再去找蕭明朗。

“明嘉?”見蕭箜儀開始出神,蕭雲嫣提醒般喊道。

蕭箜儀輕笑了下,溫聲道:“我沒有什麽缺的,若是五姐姐有什麽喜歡的,不妨告訴五皇兄。”

蕭雲嫣滿眼期待:“我若是想要什麽東西,跟他說了,他也不會幫我弄來。不如這樣,我就說明嘉你想要一件紅狐貍披風,這樣我哥肯定鉚足了勁去射狐貍,這樣成嗎?”

蕭箜儀眸底漾開幾分笑意,“五姐姐高興便好。”

這便是同意了。

蕭雲嫣登時樂得眉開眼笑,恨不得撲上去給她一個擁抱,連聲說著:“箜儀妹妹你人真好,誰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氣了。”

就是不知道她那個傻哥哥,有沒有這個福氣。

她瞧著箜儀妹妹哪哪都好,就是想不通母後為何偏偏不喜歡她,還不允許哥哥跟她在一起。

跟蕭雲嫣分開後,蕭箜儀回到了自己的帳中。

帳內香暖,被外面的寒風吹久了,蕭箜儀一時還有些不習慣,睫羽上懸掛的冰晶都融成了水珠。

蕭箜儀褪了外衫,拿幹凈的巾帕擦了擦眼角。

沐浴後,她散著青絲,盤腿坐在床榻上,取下腕間戴著的佛珠,默念了許多遍佛經,才躺下歇息。

許是因為臨時搭起的床鋪太硬,她這天夜裏輾轉反側,大半夜都沒有睡著。

後來好不容易睡下了,卻又做起了夢。

夢裏,小女孩哭腫了雙眼,淚眼朦朧地站在窗欞上。

外面圓月高懸,映在她還未長開的稚嫩容顏上,女孩冰肌雪膚,烏瞳潤亮幹凈,鼻尖哭得紅紅的。

窗下卻遍布荊棘灌木,陰翳濃重,深不見底,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。

她看不清下面有什麽,怕自己跳下去就是送死,所以緊緊抓著窗框,細嫩的指尖都泛白了也不肯放手。

楹窗外站著個看不清面容的清瘦少年,他擡高了雙臂,迎著她的方向,“跳下來,我會接著你。”

或許是他的聲音莫名有種讓人信服的魔力,亦或許是屋裏藏著她更害怕的野獸,女孩串珠般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,終究還是閉上眼,鼓起勇氣跳了出去。

她落入一個微涼的懷抱,他身上沒有任何氣味,只有純粹而冰涼的雪的氣息。

少年胸膛也如雪般冰冷,可她卻覺得十分安心。

女孩靠在他懷中,緊緊揪著他的衣領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聲線細弱顫抖,像只奶貓似的輕聲喚他:“哥哥救我,哥哥。”

“別怕。”少年勁瘦的手臂托在她背後,抱著她逃了出去。

第二日起來,蕭箜儀在床上靜坐了會兒,才吩咐晴溪進來。

天剛蒙蒙亮,聖上便已經坐在了高頭大馬上,即將率領盛安朝最有權勢的一批高門子弟,共同進山狩獵。

後宮女眷和諸位大人隨行的家眷,按照品級位份站在清晨的寒風中,準備目送他們進山。

聖上立在最前方,緊接著便是幾位年長的皇子,都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,按照長幼排成兩隊。

蕭明睿居於最前方,身下的馬匹也高壯油亮,他隔著人群,視線精準地落在蕭箜儀身上,好整以暇地沖她揚了揚眉。

蕭箜儀不敢與他對視,微微錯開了視線,剛好看見一旁的蕭明珩。

只是還來不及細看,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便已經響過了三遭。

為首的皇帝一夾馬腹,率先沖了出去,蕭明睿緊隨其後,浩浩蕩蕩的人馬便分散消失在了密林深處,只餘馬蹄濺起的飛塵沙石無數。

這些人進山後,皇後便邀請各家夫人小姐,一同去她的大帳中坐坐,敘敘話。

夫人和後宮妃嬪坐在一起,公主則是跟世家小姐們待在一處。

兩方中間豎了道厚重的榆木屏風,隔得也有一段距離,互不幹擾。

小姑娘們起初還有些拘謹,後來聊開了,便嘰嘰喳喳起來。

泥爐上咕嘟咕嘟的茶水滾沸聲,都蓋不住眾人說話的熱情。屏風這邊衣香鬢影,嬌音婉轉,像是夏日最繁盛時候的禦花園,開遍了爭奇鬥艷的嬌花。

蕭箜儀靜靜聽著,時不時也笑著說上幾句。

聽她們談論最多的,便是謝家那位驚才絕艷的小將軍了,聽說謝小將軍天生神力,武藝超群,又生得瀟灑俊逸,性情最是灑脫不羈,還有雙多情漂亮的的桃花眼,不知迷倒了盛京城多少待嫁的小娘子。

“可惜了,謝小將軍此次沒過來。”

“為何不來?以他的騎射功夫,定能奪得魁首。”

起初開口的姑娘打趣道:“秦家姑娘近日染了風寒,臥榻在床,謝小將軍自然緊張地守在未婚妻身邊,哪還有心情來參加冬獵。”

聽她們提起謝小將軍,蕭箜儀腦海中想的卻是謝家如日中天的權勢。

祖輩好幾代人忠肝義膽,以身報國,積累下了赫赫戰功,才有了今日像這般在諸多勳貴世家中超然的地位。

蕭明睿和蕭明朗想奪位,怕是都得想方設法拉攏謝家。可謝家不管倒向哪一邊,勢必都會引起另一方的不滿,根本沒有兩全之法。

在這麽多世家小姐中,另有一人吸引了蕭箜儀的註意。

看她華貴明燦的衣著打扮,還有身旁圍著巴結的許多人,應是出身不低。只是少女神情倦懶,從頭到尾都垂著眸,看向泥爐邊的螞蟻,偶爾才不太情願地搭句話。

好似在她眼裏,聽其他人說這些話題,還沒有觀察螞蟻挪窩有意思。

蕭箜儀跟人議話的功夫,好奇地多問了句:“那是哪家的姑娘?”

“好像是盛家的嫡女,琴藝最為出眾,還得過太後的親自嘉獎呢。”

蕭箜儀不由得勾了勾唇。

若她不是公主,還是曾經那個水部郎中的女兒,定然會願意跟盛家娘子做朋友。

因為她也覺著,翻來覆去地聽一些嫁娶的話,還真不如看螞蟻。

只是如今身份使然,註定了她無法隨心所欲。

收拾好心情,蕭箜儀面上帶著無懈可擊的溫和淡笑,繼續應付旁人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和話語。

山裏天黑得早,不過進山狩獵的人還沒回來,皇後這邊也就沒散,眾人一起用了膳,仍舊聚在一起說笑。

晴溪忽然走了進來,附在蕭箜儀耳邊說了句話:“公主,七殿下受傷了。”

蕭箜儀微微瞪大了眼眸,很快便壓下心底的震驚,恢覆如常,若無其事地找了個借口,提前離開了。

走出大帳,來到沒人的地方,她這才問道:“到底怎麽回事?”

“奴婢剛才瞧見陳太醫急匆匆地從帳子前面走過去,便多嘴問了兩句,這才知道七殿下身受重傷,被擡了回來。”

蕭箜儀蹙眉,“陳太醫親自過去替他療傷?”

“正是。不只是陳太醫,還有其他幾位太醫也一並過去了,”晴溪四下看了看,小聲說:“陳太醫還說,這是聖上的旨意。”

蕭明珩一個不受寵的皇子,受傷便受傷了,隨便派個太醫過去看一看便是,聖上怎會如此興師動眾,連陳文瑜都被派了過去?就算蕭明睿受傷,都不會有這麽大的排場。

而且其他人都還沒回來,怎麽只有蕭明珩回來了?還是身受重傷回來的。

他武功那麽強,就算不擅騎射,也不至於讓自己受這麽重的傷才對。

蕭箜儀看向黑霧中的山林,直覺那裏定然發生了什麽特殊的事情。

只是她並未跟著進山,暫時也想不到會發生什麽。

思忖片刻,蕭箜儀很快便有了決斷,“我去看看他。”

來到蕭明珩的帳子前,門簾前面的積雪都被人踩踏得亂七八糟,神色焦急的太醫進進出出,藥童端著一盆盆血水往外倒。

還未走近,蕭箜儀便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,忍不住擡手掩唇。

“公主,不然我們先回去吧,晚些時候再來探望。”

蕭箜儀搖了搖頭,“不,就在這裏等。”

她怕再過一會兒,等蕭明睿他們回來,她就沒辦法見蕭明珩了。

所以一定要趕在其他人回來之前,見蕭明珩一面。

太醫們忙活了大半個時辰,帳子附近總算安靜了下來,最後其他人都先行離開,只留下了陳文瑜守在外面。

正合了蕭箜儀的心意。

她扶著婢女的手,蓮步輕移走上前,美眸噙著擔憂,“陳太醫,聽聞七皇弟出事,我這個做姐姐的心裏實在放心不下,可否容我進去看看?”

“這……”陳文瑜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帳簾,猶豫了下,“七殿下需要靜養,公主記得盡快出來。”

蕭箜儀善解人意地道:“太醫放心,我不會耽擱太久的。”

之後,晴溪留在外面,蕭箜儀順利地走進了大帳中。

跟落月殿一樣,空蕩蕩的帳子同樣沒有太多擺設,只有最中間那張床還算像樣,寒酸得一點也不像是皇子的住處。

少年平躺在床上,臉色煞白,連唇瓣都幾乎沒有血色,胸腔起伏很微弱。

聽見輕靈悅耳的鈴鐺聲靠近,蕭明珩強撐著,緩緩睜開沈重的眼,望了過來。

他動了動唇,想要說些什麽,可喉嚨啞痛難當,連個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。

想說的話語被迫壓在心底,蕭明珩只能靜默地望著她,目光一瞬不瞬地。

蕭箜儀像是被他身上浸透了血的血衣嚇住,眸中浮現出濃濃的擔憂和心疼。

蕭明珩胸口纏了厚厚的一圈紗布,血跡還在隱隱地往外滲。不只是胸口,就連腿上,額頭也都有傷,渾身上下都纏得嚴嚴實實。

蕭箜儀不敢碰他的身體,小心地伏在床邊,“七哥哥,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?究竟是怎麽回事?你疼不疼啊?”說話間,晶瑩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落。

蕭明珩很艱難地,無聲地動了動唇瓣。

蕭箜儀隔著淚水努力分辨,才分辨出他說的是兩個字:“沒事。”

蕭箜儀擦了擦淚,聲音哽咽地鼓勵道:“七哥哥,你不要擔心,有陳太醫在,他一定會治好你的,你很快就會好了。別害怕。”

她哭得眼睛泛紅,像只柔弱無助的小兔子,明明害怕得不行,卻又極力忍住,還要裝出一副輕松的樣子,不想讓他擔心。

蕭明珩深深望著她,只是因為失血過多,身體虛弱到了極點,他的眼神也漸漸開始渙散。

一個人受傷痛苦的時候,恰恰是心防最薄弱的時候。

蕭箜儀深知這一點,所以她輕輕捧住了他冰涼的臉頰,湊近他耳邊低喃道:“珩哥哥,上次我不是故意把你拒之門外的。是因為三皇兄威脅我,不讓我與你接觸,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見你。”

“前些日子你被三皇兄陷害的事,我都知道,可我只能待在後宮,哪裏也去不了,我幫不上你的忙。我心裏很自責,擔驚受怕了好幾天,寢食難安,知道你沒事才放心。”

蕭明珩手指動了動,抵禦著身體在極度虛弱的情況下想要沈睡的本能,他用自己最後的一絲意識,努力想要看清她,想要聽清她說的話。

只是眼皮越來越沈,近在咫尺的人影也變得朦朦朧朧。

他快要抓不住她了。

慶幸在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刻,她柔軟羞怯的聲音,還是鉆進了他的腦海。

“還有昨天,三皇兄那樣對我……其實我心裏並不喜歡,因為我,我只想跟你那樣。珩哥哥,你以後還會保護我嗎?”

這個問題蕭明珩永遠不需要考慮,便可以立刻做出回答。

只是他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,太過疲憊,傷痛也太過劇烈,他說不出話。

蕭箜儀以為自己等不到他的回答了,她也沒強求蕭明珩在這時候給自己回應。

只要他聽見她剛才的話,看見她做的戲就夠了。

可就在這時候,蕭箜儀忽然察覺放在他唇邊的指側,傳來濕潤潤的觸感。

她眼睫輕顫,心尖微微發麻。

低頭看去,卻只看到他微啟的唇,和終於沈沈闔上的雙眸。

像是就算拼盡全力,也一定要告訴她答案——他會永遠保護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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